新兵的时候,我们驻守在地图上那块布满了黑褐色的土地上。高原一年四季飞雪茫茫,闭眼冰天,睁眼大雪,只能隔着厚厚的墨镜看世界,满世界除了风雪,连根青草、连只飞鸟都看不见。有一个新兵不听班长的劝阻,不想隔着“玻璃”看世界,偷偷地摘下墨镜,结果得了雪盲——什么也看不见。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他才恢复过来,从此再也不敢扔掉那“破玩意儿”了。 在山上,我们见到的最大的官就是团长。偶尔下山去办事,见到山下的士兵谈起他们和师长握手照相的高兴样儿,我们在羡慕之余,心里酸溜溜的。我们师的防线太长,加上师长太忙,不可能每个哨卡都跑到。只有新年的时候,我们才能听到他亲自给每一个哨卡打来的电话、送来的祝福。有时,大雪后线路不好,只能听到简单的几个“喂”字,但我们仍然为能听到山外的声音而欢呼雀跃。以致有段时间里,谁都想留下来值班,并不是怕外出巡逻的苦,而只是想听到电话铃响,听到山外的声音。 日子就这么慢慢地过去了。忽然有一天,一架直升机降在我们哨所门前,原来是军区首长下来视察。那天,我们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,刮净了几个月没“斩断”的胡子。大家站得整整齐齐,迎接将军的到来。 将军很随和,向我们问寒问暖。那一天,他和我们同吃、同巡逻,了解情况。他一再问我们苦不苦,大家说不苦。将军说:“不苦是假的!” 将军的鼻翼微微翕动,口里喘着粗气,最后他沉默了。我们眼睛湿润了。 “你们……你们是好样的,我代表军区党委和人民感谢你们!”将军说。 走时,他问我们有什么要求,我们说没有。只有当了三年兵的李辉大胆地说:“我,想请假。”班长马上瞪了他一眼,可已经来不及了。 将军疑惑地问:“请假干什么?” “我想……我想到山下去看看树,三年了……三年来我没有见到过绿色。” 所有的人一下子静在那里,只有狂风吹拂着每个人的衣角。将军转过身去,他哽咽着,两颗豆大的泪珠从他的眼角滚下来。猛地,他转过身来,大声地说:“准假!战士们,你们每个人都有这样一次机会,你们……都有这个权利……” 然后,将军缓缓地抬起手来,给我们敬了一个庄严的军礼! 所有的人,包括师长、团长都掉泪了,但是谁也没有哭出声来,唯有高原的风在呼啸。 于是,我们有机会轮流下山去看一次树。我们流连在树下,深情地凝望着。那粗壮的、顽强的胡杨树啊,那树叶密密的、宽阔的胡杨树啊,随同它光亮的绿色,它冲天的气势,还有它无声汹涌的血汗以及脉络的丝丝缕缕,从此就永远印在我们青春岁月的深处! 离开那儿好几年了,每当在夜里想起那些日子,我的心里就充满了深深的眷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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