胡杨,秋天最美的树,是一亿三千万年前留下的最古老的树种,只生在沙漠。全世界百分之九十的胡杨在中国新疆的塔里木。我去过塔里木。在那里,一边是世界第二大的三十多万平方千米的塔克拉玛(mǎ)干大沙漠,一边是世界第一大的三千八百平方千米的塔里木胡杨林。 胡杨,是最坚韧(rèn)的树。胡杨的根茎(jīng)很长,能深达二十米,穿透虚浮漂移的流沙,去寻找地下的泥土,并深深植根于大地。它能在零上四十摄氏(shì)度的炙(zhì)热中耸(sǒng)立,能在零下四十摄氏度的严寒中挺拔,不怕侵入骨髓(suǐ)的斑斑盐碱(jiǎn),不怕铺天盖地的层层黄沙。 胡杨,是最无私的树。胡杨是挡在沙漠前的屏障,身后是城市,是村庄,是青山绿水,是并不了解它们的芸(yún)芸众生,可它们不在乎。它们将一切浮华虚名让给了牡丹,让给了桃花,让给了所有稍纵即逝的奇花异草,而将这摧(cuī)肝裂胆的风沙留给了自己。 胡杨,是我平生所见最悲壮的树。胡杨生下来千年不死,死后千年不倒,倒下去千年不朽。在塔里木和内蒙古的额济纳旗,我都看见了大片壮阔无边的胡杨林,它们生前为保卫所挚爱的热土战斗到最后一刻,死后枝丫奇屈的身躯仍坚定地挺立着。 胡杨曾孕育了整个西域(yù)文明。两千年前,西域被大片葱郁的胡杨覆盖,塔里木、罗布泊等水域得以长流不息,水草丰美,滋润出楼兰、龟兹[qiūcí]等西域文明。可是,拓荒与征战,使水和文明一同消失在干涸的河床上。 胡杨也有哭的时候,每逢烈日蒸(zhēng)熬,胡杨树身都会流出咸咸的泪。它们想求人类,将上苍原本赐(cì)给它们的那一点点水留下。上苍每一滴怜悯的泪,只要洒在胡杨林的沙土上,即便是入地即干,也会让这批战士继续屹(yì)立在那里奋勇杀敌。我看到塔里木与额济纳旗的河水在骤减,我听见上游的人们要拦水造坝围垦(kěn)开发,我怕他们忘记曾经呵护他们爷爷和爷爷的爷爷的胡杨,我担心他们的子孙会重温那荒漠残城的噩(è)梦。 我站在这孑(jié)然凄立的胡杨林中,祈求上苍的泪,哪怕仅仅一滴;我祈求胡杨,请它们再坚持一会儿,哪怕几十年;我祈求所有饱食终日的人们背着行囊在大漠中静静地走走,哪怕就三天。我看着胡杨林中坚持拼搏着的“战士”,看着那些倒下去的伤者,无比心痛。然而我坚信:胡杨还在,胡杨的精神还在,生命还在,苍天还在,苍天的眼睛还在。那些伤者将被疗治,那些死者将被祭奠,那些来者将被激励。 直到某日,被感动的上苍猛然看到这一大片美丽忠直、遍体鳞伤的树种,问:你们是谁?烈烈西风中会有无数声音回答:我们是胡杨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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